今年,上海交通大學數千名畢業生聽不到他們“杰哥”的畢業致辭了。這個“校長保留節目”已持續了整整10個學年。
2月23日上午,隨著中組部任免決定的宣布,張杰院士不再擔任上海交大校長,由常務副校長林忠欽院士接任。
2006年11月27日,張杰由中科院基礎科學局局長正式當校長,成為新中國成立后上海交大最年輕的校長。當年,交大“110歲”,如今過了“120歲”。十余年間,校長與學校一起成長發展,離任之時也仿佛畢業那樣,為人稱道。
最近那個畢業季,在上海交大航空航天學院全班拍攝集體照時,“杰哥”居然踩著這個點趕到樓前。解放日報·上觀新聞記者發現,全校約30個院系3000名左右的應屆本科生,空天學院只有一個畢業班僅23人,校長卻在畢業致辭之前就來到他們中間。他們沒有放過這個機會與校長競相合影,校長也沒有放過這個機會說故事。
張杰說,“錢學森就是你們的學長。”錢學森上世紀二三十年代之交就讀交大,最初選擇了代表當時先進生產力的鐵道專業;后來,當他發現日本人的飛機盤旋在中國人的頭頂,最終轉入新成立的機械工程院系下屬“航空門”,開始了空天報國的無悔一生。
對于張杰,這個高能量物理領域的科學家,這個中國科學院院士、德國科學院院士、第三世界科學院院士、英國皇家工程院外籍院士、美國國家科學院外籍院士……也有他自己的無悔之選。
最關鍵的海歸1999
2016年12月26日,上海交通大學校長張杰院士:如何從研究型大學邁向創新型大學。張杰在報告中。圖片來源:最好大學網
“假如你1999年沒有回國的話,現在會是怎樣?”有一位當年與張杰在牛津大學共事的老友這樣問他。張杰說,如果當年留英工作,就會失去祖國十幾年快速發展帶來的許多機遇,失去實現自己夢想的許多機會。張杰說,自己的血液中,流淌的是物理學的“細胞”,這種物理基因既用于科學研究,也用來治理大學。
1999年,張杰還在牛津大學從事高能量密度物理和X射線激光的前沿研究工作,父親卻不幸被檢出癌癥晚期。在病床邊,張杰陪父親走完了人生最后一程,真正體會到“子欲養而親不待”的刻骨銘心。于是,他回到了闊別十多年的祖國,還有自己母親的身邊。
父親正是張杰的科學啟蒙老師。張杰小學時就跟著父親“自給自足”搞小發明。孵小雞需要恒溫箱,父子倆把孵蛋箱放在熱炕上加熱,利用“雙金屬片”受熱彎曲的特性,做成溫度自動控制開關。溫度高了,雙金屬片一彎,連通通風,降低恒溫箱溫度;等降了溫,雙金屬片恢復原狀,通風停止,保持恒溫。鹽酸當時很貴,父親就帶著他嘗試利用電解食鹽來自制。食鹽、水、廢舊電池、橡皮氣球、日光燈管、碎玻璃等,都成了實驗材料和裝置。結果,在制成鹽酸同時,家里由于氯氣漫溢,所有鐵制物件都生銹了。這些童年時代科學實驗的成敗,讓小張杰形成了對科學探索的強烈好奇心和信心。
張杰如今成為一位在國際上有重要影響力的科學家,這也離不開母親為他打下的外語基礎。張杰上中學時正值國家特殊時期,學校并沒有英語老師。有一天,張杰偶然收聽到陜西人民廣播電臺的英語教學節目,一天播送3次,早6點,晚11點,還有中午一次。由于自制收音機的收音條件不好,中午那次播送噪音太大,只能聽早晚兩趟。每個清晨,都是母親把睡得正香的小張杰推醒學習;每個深夜,也都是母親一次次把他的“瞌睡蟲”趕走。由于沒有教材,張杰只能手抄筆錄,于是他寫信給電臺,沒想到電臺真的寄來了英語課本。他說,至今在夢中,還常聽見當時電臺“廣播英語教學”節目播出前的呼叫音樂。
十年一劍,即使無果也無憾
張杰在牛津大學時的科研團隊,創造了一項X射線激光的世界紀錄。X射線激光對于生命科學、生物醫學、材料科學等學科的微觀深層研究有重要意義。多年來,科學家一直追求在名為“水窗”的最佳納米級波段上實現X射線激光的飽和輸出,張杰領導團隊在更短波長范圍內成功獲得了飽和輸出,解決了打開“水窗”的主要難題。
歷經10年的海外研究生涯,1999年張杰回到中國科學院物理研究所工作。他帶領團隊成員埋頭于高能量密度物理的世界,創造性地利用強激光與“靶”相互作用,在小尺度內模擬太陽和恒星上發生的天體物理現象。
然而,從2000年到2006年約7年里,他們的實驗失敗了很多次,并未取得實質性成果。此時,甚至項目資助方都停止了對他們的支持。可張杰他們為了對科學奧秘的純正追求,耐著寂寞堅持探索。
終于,從2007年開始,他們拿出了讓國際天體物理學界刮目相看的重大成果,在多個具有挑戰性的科學問題上取得了關鍵進展,開辟了全新研究領域。比如2011年,張杰研究組及其合作者關于太陽耀斑物理機制的研究成果,入選 “中國科學十大進展”,便是源于那7年甘坐冷板凳的成果。
作為物理學家的張杰教授,也為交大其他科學家鼓起“磨劍十年”的那股勇氣。2008年,“千人計劃”入選者季向東教授帶領他的暗物質研究團隊加入交大,與清華大學研究團隊一起,利用四川錦屏山隧洞2500米深的世界最深地下實驗室,搜尋暗物質存在的證據。只有在這個實驗室中,才可能最大程度地屏蔽宇宙射線,創造觀測暗物質的環境。
季向東也問張杰,萬一他們在地下實驗室測量10年沒有任何結果,怎么辦?事實上,時至今日,世界范圍內依然沒有直接證據表明暗物質存在于當下。而張杰當時就表示,首先在極深地下實驗室的理想屏蔽環境中一定會有不少物理發現,退一萬步說,即使測量十年終無果,這些探索也是有意義的,因為他們向世界展示了中國科學家沒有功利色彩的科學追求精神,這必將影響更多充滿夢想、敢于追求的青年科學家。
動刀論文獎勵,排名不降反升
“我很慶幸自己在1999年決定回國發展。”張杰說,“如今我可以自豪地告訴孩子,自己不止是一位只會治學的教授”。上海交大校長任上,他將自己的科研活躍度維持在一個最低限度水平,全身心投入治校。
很多教師記得,他擔任校長對科研政策的第一項改革措施,就是取消對發表論文的現金獎勵,有人擔心這會影響教授們的科研積極性。可張杰認為,學術追求是大學靈魂,必須無功利目的,“我們不能為發表論文而做研究,而是應該出于探求未知,進行問題導向的研究,必須還科研的學術追求本質。”
思變求新。面向國際科學前沿、面向國家重大需求的科研方向轉變,使上海交大的學術水平連年進步,僅以論文計,全校SCI論文數和卓越論文數到2015年成為全國高校第一;國際論文總被引數,達到全國高校第二;國家自然科學基金的總項目數、總經費數、面上項目數以及青年項目數等都連續數年全國高校第一。張杰認為,這從另一個側面反映出交大充分激發了的創新活力。
與此同時,交大的文科建設也取得跨越式發展,文科競爭性科研經費在過去的10年里增長了5倍,2016年文科競爭性科研經費突破1億元,跨入國內文科科研經費大體量高校的行列。
而很多教師還記得,從張校長到任的第二個五年內,在薪酬體系改革方面,交大也啟動改革,并持續努力,改革了教師的收入結構,在年收入提高的同時,將科研收入在總收入中的平均比重減少到10%左右,從根本上確立了創新人才培養才是創新型大學的第一使命。
令他樂見的是,近年來交大在世界幾大排名系統中的名次在快速上升,整體實力快速逼近全球百強。“延續這個發展態勢,到2020年,交大的主要學術指標完全可以躋身世界一流大學。”張杰說。
張杰喜歡引用一段馮友蘭先生曾經的文字:“我國家以世界之古國,居東亞之天府,本應紹漢唐之遺烈,作并世之先進,將來建國完成,必于世界歷史居獨特之地位。蓋并世列強,雖新而不古;希臘羅馬,有古而無今。惟我國家,亙古亙今,亦新亦舊,斯所謂‘周雖舊邦,其命維新’者也!”